芥菜疙瘩，“疙瘩”二字虽有些土，“芥”却是个很妙的字。读起来，舌抵上齿颚发音，唇齿振荡之间，舌根竟有回甘。写起来，“草字头”是叶子，中心的“人”字代表着菜蔬与人接近，下面的一撇一竖似根在土里成长腾挪的姿态，很是逼真。

　　少年时，我分不清萝卜与芥菜疙瘩。祖母教我：身材苗条且外皮润滑的多是青萝卜，身材矮小且呈锥形、表皮坑洼多须的多是芥菜。芥菜疙瘩的叶子相对花一些、皱一些，取根部洗净去皮，切成丝，用来腌制芥菜丝。

　　阴历二月，芥菜疙瘩即可耕种，到春夏之交，就长成一片青绿，叶冠倒也旺盛。芥菜疙瘩好像生来不愿意埋在土里，非要探出半截身子来承受阳光雨露。我所见过的芥菜疙瘩都是半截在土里，半截露在外面，真是独特的物种。

　　芥菜疙瘩有好味道，最常见的是做成芥菜丝。腌制芥菜丝首先要预备好一个土陶坛子，洗净控水，在太阳地里晾干。芥菜疙瘩切成丝后，在开水中焯一下，以除掉涩味，再敏捷捞出。放凉后，与盐巴、花椒、蒜末、小米辣、生花生一同腌制半个月左右即可。腌制好的芥菜丝，开坛有冲鼻子的芥末香，与香菜一同调拌，淋上麻油，味道清新，嚼之有韵律感，很有生趣。袁枚在《随园食单》里说：“芥根切片，入菜同腌，食之甚脆；或整腌晾干作脯，食之尤妙。”

　　父亲分外爱吃芥菜丝，喜在晨间调配清粥来食。芥菜丝很是开胃，调配馒头米饭来食均可增益食量。父亲喜欢吃那种稠稠的粥，芥菜丝就放在粥上，一口粥，一口芥菜丝，吃得云淡风轻，十分满意。

　　父亲常说：“知足菜根香。这菜根，可所以香菜根、芹菜根，也可所以芥菜疙瘩。吃有根的时蔬，心里分外结壮、稳妥。”他还告诉我：“你出世那天，我就吃了一大碗清粥，一小碟芥菜丝，涵义我儿顺畅扎‘根’、‘粥’游全国。”

　　这话说得让人噗嗤一声笑了。父亲是位中医，却有着老派文人的思维，凡事寻求好彩头，连生孩子吃啥都这么考究。其实，我出世的那一段时刻，正值家中最困顿的时段，家中的开支多半是父亲运营诊所所得，还有水上人家家里养了二三十只鸡，鸡下了蛋，拿到集市上去卖了，换一些日常所需。现在想想，那些常常以芥菜丝佐餐的日子，虽然贫苦，却也甜美。

　　后来到北京，吃到酱菜疙瘩，酱气十足，简直吃不到芥菜疙瘩的辣味，甜丝丝的。用来佐新蒸出来的大米饭，不用调配其他菜肴，照样吃得称心如意，一餐吃下来，倒也神清气爽。不由在心里玩笑：日子好了，连又辣又冲的芥菜疙瘩竟也“甜美”起来。想到父亲在我少年时所说的“知足菜根香”，顿觉还有一番风味在心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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